建筑和偶然性
Architecture and Contingency
Contingency is, quite simply,
the fact that things could be otherwise than they are.1
偶然性很简单,就是事物可以非同于它们本质。1
本文论点如下:虽然建筑学完全是一门关于“偶然性”的学科,但建筑师们却想方设法地避免它,尽力维持着秩序、美感与干净利落。这样的立场最早可以追溯至维特鲁威和他提倡的简单粗暴而无处不在的建筑基本原则,又一直到勒·柯布西耶对使建筑摆脱偶然性的诉求。从齐格蒙·鲍曼(Zygmunt Bauman)处我们了解到,这种对偶然性的排斥不仅仅是存在于建筑学,更是现代性(modernity)的整体特征。进一步说,对于偶然性的否定,并非只关乎单纯的美学或视觉秩序,更涉及到广泛的社会控制和文化清洗。然而建筑师们可能只会承认前者,毕竟他们不太擅长处理后者。本文特地运用了多种写作风格,引用了各种来路的材料,阅读体验恰如乘坐过山车般起伏。而此番举措也正是期望建筑学能够同样地打破常规,向更广的领域延扩张。
异物
Rogue Objects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他的《文明及其不满》中有个著名的判定:美、干净利落和秩序占据了“文明之必要条件中的特殊地位”。1我们刚刚识别了维特鲁威遗产中美与秩序的联姻,现在“干净利落”又带来了另一个维度:它指白净、纯粹、毫无浪费。相应的例子如现代主义建筑中的“美”,常与纯粹的形式、无装饰以及白墙等因素相联。2 归根结底,如此的“干净利落”正和某种道德秩序相关,它由建筑师/艺术家的行动所制造并回应了一个柏拉图式的主题:“我们的艺术家首先要做的[…]是除净人类社会和人类习惯[…]随后的第一步则是勾勒一个社会体系的轮廓”3。勒·柯布西耶也说:“一层粉饰(WHITEWASH)。我们需要表现得道德:爱纯净!…而粉饰是极为道德的。”4 …寥寥数语划定了纯粹观感和社会道德之间的关系,但我们却常忘了质疑这是否过于武断。
©architizer.com
对于柯布粉饰白墙系列之萨伏伊别墅,比利时视觉艺术家Xavier Delory进行了一项假想创作。随着时间推移,萨伏伊别墅也将充斥着涂鸦,看起来肮脏而富有趣味。现代主义终究抵不过时间变迁和世俗繁杂的侵袭。
美、干净利落和秩序,这三个术语构成了百慕大三角式的稳定结构,并除去任何可能会破坏到它形式(及社会)完整性的威胁。因此在追求纯粹的过程中,一切异物、污垢、低级以及不道德之物都被剔除。回到维特鲁威的身体隐喻我们便会清楚地发现,这个三角形只会容忍“经典躯体”。在斯塔利布拉斯和怀特(Stallybrass and White)关于侵越(transgression)的著作中,他们将经典躯体定位成有关高级秩序的恒定符号:“经典躯体远不止美学标准或典范。它还构建了[…]哲学、治国才能、神学和法律典型的 ‘高级’ 话语。”5 经典躯体意味着一种有序的知识体和形态体系。鉴于仍有那么多建筑倾向于支持维特鲁威的“躯体”,因此它在隐喻连贯性之外,还制定出了一个“闭合、均匀、不朽、集中和对称的系统。”6
在上图中,维特鲁威展示了一个 “经典躯体”。他认为完美的躯体可以正好塞进一个方和园的尺度中,在几何上形成一种完美匹配。因为完美的身体蕴含着大自然中恒定的规律,所以它甚至可以作为一种度量尺。
如果(建筑、知识的)经典躯体得有序,那么就隐喻而言它必须也要健康。“政治哲学最古老的关注点是秩序,”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写道,“如果有理由将城邦和有机体相比较,那么同理,我们可以把市民骚乱比作一种疾病。”7桑塔格清晰得表述出,任何疾病的征兆都是在威胁秩序,而所有疾病中最“糟糕”的一种就是癌症。疾病,尤其是癌症,还经常用来描述社会的不安,这个隐喻在政界被普遍使用。托洛斯基就称斯大林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癌症’,四人帮被认为是‘中国的癌症’,而“阿拉伯论战的标准隐喻[…]是将以色列视为 ‘阿拉伯世界中心地带的癌症。’”8 依据这个隐喻,癌症就像某种惩罚一般,将癌症患者驱逐边缘化。对于社会,癌变意味着需要积极治疗有效摆脱癌症,并恢复健康的躯体和秩序。
所以当勒·柯布西耶在《精确性》中声称,“创造建筑即是植入秩序”9时,我们并不意外地发现他将(本应有序的)城市比作一个生病的有机体。这一点也不令人惊讶,而我们也能留意到勒·柯布西耶时常用癌症来隐喻城市、建筑和学院中的弊病。10 如果说“城市的有机体” 11已被疾病感染,那么只有通过彻底的手术才能恢复有机的秩序;基础的药物治疗并不足够:柯布西耶生动地比喻道:“在城市规划中,“药物”治疗只是一个幻觉,他们很贵又什么都解决不了。手术才能根治问题。”12。如果要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疾病的烙印必须被根除直至癌症因子灭亡,届时才能开始追求秩序化的完美。让我们再次借喻百慕大三角形:纯粹,干净利落以及秩序:它们完全地排除异类。齐格蒙特·鲍曼就补充道“有秩序的空间是被规则所支配的,而规则是通过禁止和排异来体现的。”13
柯布眼中巴黎应该有的城市新秩序。
不久前有个很棒的电视剧叫《时光印记》。其中的摄影师马丁·帕尔和社会评论家尼古拉斯·巴克悄悄地观察各种呆在自己家中的英国人。当居住者们聊起他们的设计品味时,摄像机就会定格在一个单独的特写中兵,例如一个有气火焰的新洛可可风格火炉(旁白:“我想我们在寻找一种可以表达温暖、舒适和传统的风格”),又比如是一个仿古枝状大烛台(旁白:“我放弃了真的古董,因为对于我而言它们年代太久远了,而且有些惊悚。”)节目大部分效果太温无槽点,但偶尔也会有令人惆怅的场景。其中有个场景设置在一个冷清的现代主义空间里。有个声音哽咽的女人,对她丈夫不让她拥有比如窗帘这样的“正常”的物品而感到惋惜(摄影师的镜头转向窗明几净的房间)。当她的丈夫亨利出现时,他对扰乱了室内秩序的“异物”感到绝望。他说:“每天晚上回到家,我都简直无法容忍孩子们肆意无序地的行为。”
亨利眼中的异物,正是他孩子们的玩具。亨利是一位建筑师。
伦敦泰特美术馆新馆落成后,游客抬眼就能望到对面近在咫尺,由罗杰斯所设计的新海岸玻璃豪宅公寓。在现代玻璃私宅中生活的业主不愿装上窗帘,宁愿用模特人这样的现代艺术行为来抗议。与其说是拒绝妥协,不如看成他们是在固守自己的阶级秩序。因为英国中上阶层对于住宅挂窗帘这一事是非常不齿的,认为此其不符合阶层品味。在这里我们多少能瞥见被一个阶级“权力”所捆绑住的“现代”品味和秩序观念。
图片为编者所加
Reference list:
1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文明及其不满》(伦敦: 企鹅出版社, 2002), p. 40.
2见 Mark Wigley对现代建筑白净、时尚和清洁的详尽研究: Mark Wigley, 《白墙、量身定做的裙子》(麻省剑桥: 麻省理工出版社, 1995).
3《理想国》501a小节: 柏拉图, 《理想国》, 翻译. Desmond Lee (伦敦: 企鹅出版社, 1974), p. 237.
4勒·柯布西耶,《今日的装饰艺术》, 翻译. James Dunnett (伦敦: 建筑出版社, 1987), pp. 188, 92.
5彼得·斯塔利布拉斯和阿隆·怀特, 《侵越的政治与诗意》(The Politics and Poetics of Transgression), (伦敦: 梅休因出版社, 1986), p. 22.
6Loc. cit.
7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 (伦敦: 企鹅出版社, 1979), p. 76.
8同上 p.84
9勒·柯布西耶, 《有关当前建筑和城市规划的精确性》(Precisions: On the Present State of Architecture and City Planning), 翻译. Edith Schreiber Aujame (麻省剑桥: 麻省理工出版社, 1991), p. 68.
10“癌细胞开始抵制良好年轻有活力的细胞“,当他写到颓废艺术时说。“在生物学中,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癌症通过窒息夺取酒肉之徒的性命。” ‘“困境在学派的中心[…]像癌症,舒适地置身于在胃的幽门,或心脏附近。(艺术学院)癌细胞的健康非常好。”
分别参考: 同上., p. 32, 勒·柯布西耶, 《今日的装饰艺术》 p. 207, 勒·柯布西耶, 《当大教堂是白色的时候:前往胆小者的国度之旅》, 翻译. Francis Hyslop (伦敦: 劳特利奇, 1947), p. 116.
11勒·柯布西耶, 《当大教堂是白色时——在怯懦者的国度旅行》(When the Cathedrals Were White: A Journey to the Country of the Timid People)p. 50
12勒·柯布西耶,《有关当前建筑和城市规划的精确性》p.172
13齐格蒙·鲍曼,《废弃的生命》(Wasted Lives: Modernity and Its Outcasts)(剑桥:政体出版社,2004)p.31
(编者: Xi Chen 校对: Zifei X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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