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学社 伦敦记者站】作者信息： 王逸开  皇家艺术学院  建筑学专业  在读

今天，超过一半的世界人口居住在城市，城市学也成为了建筑设计中的热门话题。然而随着城市数量的增加以及规模爆炸式地发展，建筑实践与城市现实之间的分歧却日益严重。大量的设计师把注意力集中在单体建筑设计上，而忽视了建筑对于城市文脉的价值，可以说，建筑学和城市学之间的分歧是难以提出一个清晰而有力的空间方案。

城市存在的时间远远超过单个建筑存在的时间，城市化的过程中总会有“新”建筑取代“旧”建筑，这些城市化过程中的建筑遗产正是当今的建筑界的先驱们所研究的课题，例如Robert Venturi和Denise Scott-Brown的《向拉斯维加学习》(Learning from Las Vegas)，以及Rem Koolhaas所著的《癫狂的纽约》(Delirious New York) 都在研究城市的历史，理解城市本身的价值。其中Robert Venturi认为的”建筑应该具有历史风格的外衣，建筑应该唤起人们的直接联想并用历史的隐喻传达文学，教会，社会，民族和标题性的象征主义的意义。”

城市与建筑空间之间的关系正是今天探讨的话题，也是英国建筑师David Kohn在他主持的项目”Carrer Avinyó”中的设计主题。在他看来城市和它内部的建筑空间紧密联系，城市的建筑空间反映了城市的特征，城市的肌理隐含在建筑的内部空间，而社会因素则是城市肌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Carrer Avinyó是一栋位于巴塞罗那哥特区的贵族公寓，属于一对在巴塞罗那长大的兄弟。他们现在分别居住在香港和伦敦，需要设计翻新这栋公寓作为他们回家度假时的居所，

公寓独特的三角外形呼应了附近拥有同样特殊形状的公共空间：乔治.奥威尔广(Plaça George Orwell)。这个广场用于纪念曾对西班牙内战做出卓越贡献的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是巴塞罗那城市文化的标志之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广场也象征着西班牙和英国之间的文化交流。由此可见，城市里的建筑空间正是城市文化的体现，城市的肌理因不同意义的建筑空间而变得丰富。因此，David Kohn在设计之初就打算在公寓的室内空间展现巴塞罗那的文化和故事。

改造前的 Carrer Avinyó公寓

公寓原本的内部空间是碎片化的，没有统一的视点，复杂的墙体结构零碎地分割了公寓的空间，使得公寓丧失了位于城市中心位置的特质，同时也没能体现出公寓独一无二的三角形空间特性。在思考是否保留公寓原有的设计时，David Kohn认为公寓的天花是最美的部分，因此他决定只保留天花，移除所有的室内墙体。

巴塞罗那三角公寓

Kohn的 Reference : 纽约的熨斗大楼 （Flatiron Building）

为了让客户意识到公寓的几何外形在这个狭小拐角处的重要性，David Kohn给客户展示了著名的三角形街区拐角建筑：纽约熨斗大楼(Flatiron Building)。值得一提的是，熨斗大楼所在的街区是纽约曼哈顿最早存在的街区，正因为如此，熨斗大楼才能如同纪念般承载城市的历史。相似的外形以及地理位置的公寓，似乎是在暗示着公寓在巴塞罗那城市记忆中潜在的重要性。

威斯敏斯特教堂马赛克地面

(Westminster Abbey)

圣巴西德教堂马赛克地面

(Santa Prassede Church)

与此同时，David在罗马游学中调研了Cosmati家族为教堂设计的马赛克(mosaic) 镶嵌地面。(注: 马赛克是一种镶嵌艺术，是由小块彩色玻璃，石头或其他材料组合而成的艺术品或图像。常用于装饰艺术或室内装饰。) Cosmati是中世纪时期的一个家族，他们长期在游走在欧洲的各个角落长达一个多世纪之久，只为了给教堂创作最美、最有价值的马赛克镶嵌地面。他们发明并实践了新的镶嵌工艺。每一块石头都可以被切分创造出新的形状，而在此之前，所有的马赛克镶嵌画都是方形的。

此外，David Kohn惊讶地发现伦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拥有同样由Cosmati家族设计的马赛克镶嵌地面。在进一步的研究后，他发现教堂地面的几何图案其实是对世界的一种解读，不同的几何元素拥有不同的含义，代表着古希腊学说中构成世界物质的四大元素(土、水、风、火)以及死亡。中世纪的哲学家用几何图案来定义世界，而中世纪的工匠则用相同的几何图案来定义物质。

通过挖掘隐藏在马赛克背后的故事，David Kohn意识到将人文内涵赋予事物上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尤其是在设计建筑空间时，从文化层面上丰富了设计的内涵，可以让建筑空间拥有更多耐人寻味的细节，正如那句流传在建筑界的箴言：上帝在细节之中。

1世纪的庞贝时期的壁画

13世纪的沙特尔主教座堂

(Chartres Cathedral)

作为具有代表性的哥特式建筑，威斯敏斯特教堂引起了David Kohn的兴趣，他转而开始研究哥特式教堂的历史。David Kohn发现，19世纪的建筑理论家认为哥特式建筑实际上是一种结构装置，为建造巨大的空间而存在。而到了20世纪，英国的建筑史学家John Summerson提出了不同的看法。Summerson认为哥特式建筑实际上是由很多小的建筑空间组成的，而整个建筑物就像一个神圣的大厦，这种建筑方式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庞培时期。他提到法国的沙特尔主教座堂的门廊结构很可能起源于庞贝时期的壁画。从图中可以观察到两个相隔上千年的作品，结构上却有着很多的共同点：整体都被壁柱分成了三部分空间，壁柱之间的空间都是开敞的，并向上延伸出许多小型的建筑空间，并且都包含了“人物”。而且这两个作品的主入口都是由山墙组成的，支持门廊的壁柱都很细，可以说，沙特尔主教座堂的门廊结构完全忠于庞培时期的壁画。

David Kohn认为建造在于解决结构和工艺上的问题。搭建巨大的围护结构的关键是关于找到正确的梁结构来扩张建筑空间，也许所有的建筑物只是对于住所在不同尺度上的表达。

Villa Necchi别墅

Maison de Verre别墅

除此之外，David Kohn还调研了一些欧洲著名的住宅类建筑。例如米兰的Villa Nechhi别墅，拥有宽敞的客厅，在David Kohn看来这是款待客人最好的空间。类似的还有巴黎的Maison de Verre别墅，它的客厅同样是宽敞明亮的，在无形之中邀请客人在这里享受美好的时光。

Casa de la Marina 公寓

室内-室外空间

在Carrer Avinyó附近的Casa de la Marina公寓，建筑师Coderch设计的室内-室外相结合的空间也带给了David Kohn设计上的启发。

在拥有了众多参考案例之后，David Kohn打算将这些案例以及故事的精华部分提炼出来，融入到公寓的设计之中。设计的第一步就是移除公寓的所有墙体，还给公寓一个完整的三角形的室内空间，强调公寓位置以及建筑几何形体的独特性。然后为公寓地面设计了全新的瓷砖，就像罗马教堂的地面一样，赋予瓷砖可以拥有更深层次的内涵。在这个项目中，David Kohn希望这个内涵是”城市”，也就是瓷砖能成为巴塞罗那城市缩影的一部分。

新卧室和阳台的概念模型

重新设计的卧室和阳台是一件拥有城市记忆的巨大家具。Coderch设计的巴塞罗那公寓被抽象简化成一个微型的建筑(右)，作为第一个卧室；Maison de Verre别墅中巨大的书架被转化为公寓的第二个卧室(左边)；Villa Necchi 别墅入口处的玻璃门被引入作为室内阳台和入口(中)，将这件家具的嵌入公寓，完整保留公寓巨大的室内空间。这种设计手法正是对John Summerson建筑理论最好的印证: 多个小型建筑的结合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建筑物。

Maison de Verre别墅的书架

Villa Necchi别墅的玻璃门

三角形马赛克瓷砖

为了制作最符合巴塞罗那城市气质的地面瓷砖，David Kohn找到了为高迪（Antoni Gaudí）供应瓷砖的Mosaics Martí(手工制作马赛克瓷砖的匠人，已经传承了三代)。公寓地面的瓷砖全部都是一人纯手工制作。瓷砖的制作工艺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将干燥的水泥和着色的液态混凝土倒入模具中压制成型。为了设计出体现城市肌理的马赛克瓷砖图案，David Kohn做了很多尝试。最终，David Kohn决定将瓷砖设计成和公寓三角形平面一致的几何图案，而不是等边三角形。

因为客户是一对兄弟，所以David Kohn想要在一个完整的空间里划分出兄弟俩的私人空间，并且强调公寓转角处的几何形状。 巴塞罗那大部分的马赛克地面，一般都是由重复的图案构成，而且形状相同的马赛克瓷砖的颜色往往也是一致的。David Kohn想要做出一些改变，让形状相同的马赛克瓷砖拥有不同的颜色。在咨询了Mosaics Martí之后，他发现制作形状相同但颜色不同的马赛克瓷砖只需要将不同颜色的染料倒入模具，和制作单一颜色的马赛克瓷砖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于是才有了红绿相间的马赛克铺砖地面。从公寓一端的绿色瓷砖逐渐过渡到到另一端的红色瓷砖，不同颜色的地面区分出兄弟俩的私人空间，在红绿瓷砖交汇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作为兄弟俩和家人或者朋友聚会的公共空间。

借鉴Villa Necchi别墅的玻璃门

借鉴Casa de la Marina公寓的卧室

室内俯瞰地面

借鉴Maison de Verre别墅设计的书架和卧室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只是一个120平米的公寓住宅项目，David Kohn却花了大概三年时间来完成，他在此期间做的大量的调研都是为了让这个公寓拥有城市纪念碑般的价值，这也是他的设计初衷。他希望改造后的公寓能承载巴塞罗那的城市记忆，在这样的室内空间里生活的时候，彷佛是在公寓里游览巴塞罗那一般。室内空间里的每一个建筑细节、家具都能承载一些城市的故事、人文历史甚至是语言—加泰罗尼亚语(Catalan)。人们对建筑形式的追求，或许是人们对于理想城市的一种渴望。

David Kohn，1972年10月3日出生于开普敦，英国建筑师。 他创办的David Kohn建筑事务所位于伦敦，从事国际艺术，教育和住宅项目。 成立于2007年的建筑事务所，曾获得多项奖项，其中包括2009年最佳青年建筑师奖，以及2013年世界室内设计奖。Kohn分别在英国的剑桥大学和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建筑学。 他于2003年至2013年在Sir John Cass School of Art的建筑与设计学院教授建筑学，并于2014年至2016年期间担任荷兰的Katholieke Universiteit Leuven大学当任访问教授。Kohn是皇家文艺学会(Royal Society of Arts)的会员，以及Stratford Circus Art Center的董事。